一個光輝的陶瓷時代的消失

從SELB火車站出來，發現車站前沒有人，也沒有計程車，我們到處找人問怎麼可以叫計程車？結果發現大家都不講英文，反覆跟每個人用英文說計程車，計程車，竟然沒有人明白。

絶望地站在車站外，望著沒有車，也沒有人的馬路，整個小城乾淨極了，卻冷清得令人懷疑我們走錯了地方。

這個小城是歐洲陶瓷重鎮，全盛時期，領頭的品牌，Rosenthal，號稱是世界陶瓷的梅賽德斯-賓士（Mercedes-Benz），有七千五百名陶瓷工作人員。

Rosenthal旗下的藝術家系列，studio line，藝術家的名字從薩爾瓦多．達利（Salvador Dalí），亨利．摩爾（Henry Moore），安迪．沃荷（Andy Warhol），一直到卡爾．拉格斐（Karl Lagerfeld）。是全世界知名度最高的陶瓷品牌。

終於，有人看我們在車站外站著，猜到我們要幹什麼，指指掛在牆上一個電話。電話接通，兩分鐘後，車站前來了一輛白色的賓士，上了車，一離車站，上了高速公路，只覺得是賽車的速度，瞄了一下碼表，220公里。

夜晚住在Rosenthal Casino，是Rosenthal 經營的酒店，20個房間都以設計師為名，我們住的房間叫Tapio Wirkkala。

一大早，車子進入Rosenthal廠區，大門，就讓人一震。德國包豪斯（Bauhaus）的創始人，沃爾特．格羅培斯（Walter Gropius）的作品，拱門上方，四十五度石破天驚地凌空斜飛而出的巨形頂蓋，那種挑戰地心引力，不甘池中之物的姿勢，溢於言表。

Rosenthal第二代創始人，Philip Rosenthal，跟他父親一樣叫Philip Rosenthal。這個英國牛津大學的德國社會民主黨，從小住在工廠附近的城堡裡，但是，他卻是個集合資本主義和社會主義於一身的怪人，是他主張把公司的股份的百分之十一分給員工，他自己只有百分之二點七。

在Rosenthal工廠裡，你看到一個世界近代陶瓷產業史無前例的生產系統，工廠裡的一個工序到下一個工序，悉數由自動車傳輸，凡是可以交給自動工具的，一律交給機器手臂處理，包括上釉。看著機器手臂給一個陶瓷杯子清除圏足底部的釉藥，有一種匪夷所思的感覺。

但是，更讓人驚訝的是，在偌大的工廠，工作人員極少，看得到的全是自動化傳輸車，沿著電腦設定的動線自動移動著，另外，則只有無數機器手臂自動工作著。工廠中央，卻有一片露天院子，陽光灑入，院子中間有一個巨大的玻璃籠子，裡面養了七、八隻白孔雀，悠悠地昂首闊步。導覧的人說，這是休憩空間，員工在這裡喝咖啡。

SELB，這個位於德國捷克邊界的小鎮，只有一萬六千名居民，但是，Rosenthal，無所不在，Rosenthal劇場，Rosenthal公園，當然，還有Rosenthal大街。

我們離開Rosenthal，接待的人員沒有什麼表情地說：你們來得很巧，我們已經依法宣佈破產，明年三月，新的投資者就進來了。後來，我們知道新的投資者，是愛爾蘭的Waterford Wedgwood。後來，成立250年的Waterford Wedgwood也宣告破產。

Rosenthal曾經在美國接受訪問，他說：「模仿過去的陶瓷，是毫無意義的，真正的陶瓷之美，是反映這個時代。因此，我只和這個時代最偉大的藝術家合作。」他接著說：「但是，我們的下一代沒有欣賞真正的藝術的能力。這不光是歐美的問題，這是全世界的問題。」

在Rosenthal的展示大廳，Philip Rosenthal和名人合照的照片，掛滿牆面，你叫得出來的世界名人，幾乎全是座上賓，藝術家更是無一缺席。看到Philip Rosenthal和瑪莎．葛蘭姆（Martha Graham）的照片，笑得燦爛，完全是一片輝煌的歲月。

2001年，Philip Rosenthal已經過世。今天，Rosenthal由一家義大利餐具公司併購。

白孔雀還在嗎？

文/張毅 （原文刊載於《週末畫報》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