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那傷殘的舌頭會怎樣?

我將會有什麼樣的痛苦?

我怕像受刑的英雄,

到頭來還是熬不住。

將來我是否能夠,

在泥土上印下我的焦慮?

用黏土塑造出我的恐懼?

或者,刻畫出再生的歡愉?

如果這就是要付的代價,

為另一個迦南

為又一件新作

我會和參孫一樣

用自己的下顎

去作最後一搏。

 

—尚克洛

法國20世紀,一個偉大的雕塑家

它們不是具體的個人,是整體人類的象徵

喬治.尚克洛,是法國在20世紀時期最偉大的雕塑家之一。見到尚克洛的泥塑藝術瞬間,心頭掠過一片陰雲:昏睡無望的人物面龐,傳遞孤獨、悲痛、壓抑的情緒,永遠的灰色,佈滿龜裂的紋理,彷彿一觸即碎的脆弱,這些作品很難讓人心情愉悅。而深愛其藝術的人則認為,他的作品能使人的心靈通過苦難,得到淨化。

《亞伯拉罕的犧牲》Le sacrifice d’Abraham 60 x 46 x 11 cm,1990,紅陶

尚克洛通過細膩、含蓄、委婉的風格,用作品講述《聖經•詩篇》中的故事。

「我做的東西是如此之脆弱,與為了流傳千古而創作的雕塑恰恰相反。永恆,我是從燒製之後的灰色和皸裂中去尋找的。」藝術家自己說。尚克洛在巴黎東南面的普羅萬古城找到一種黏土,這種黏土質地細膩,燒製後呈灰色,正是他理想的材料,因此他的人物不但脆弱,而且輕盈;不但細膩,而且超逸。

1933年,喬治.尚克洛-莫塞(Georges Jeanclos-Mosse)出生在巴黎的猶太家庭,母親是法國一個古老家族的後裔。在他不到10歲時,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,猶太人深陷險境,尚克洛舉家逃亡。途中雖受父母百般保護,尚克洛卻不得不生活在巨大的恐懼中,時時面對死亡。

灰色,成為尚克洛創作的永恆色彩。

《停止》Arrêtez 30,5 x 56 x 41,5 cm 1988 紅陶

灰色對於尚克洛來說,代表著一種刻骨銘心的記憶,同時又象徵著以烈焰燒掉罪愆的煉獄,進入光明燦爛的天堂。

死亡,是尚克洛終生面對的課題。童年目睹納粹暴行下生命的脆弱,成人後父母又相繼離世。二戰後,尚克洛成為真正的猶太信徒,猶太教義要求節制對亡者的悼念,對神充分信任,使得他的作品,並沒有呈現出撕心裂肺的痛苦之相,而是將痛苦深深封埋在被布縷重重包裹,幾乎被嚴密遮敝的人物形象中。

生滅輪轉:從泥塑中體悟永恆的禪宗內觀

尚克洛訪問日本之後,鐮倉的宮苑之雅、銅佛之美和禪宗之盛,給他留下深刻的印象。禪宗對待死亡超然、平靜的態度,化解了尚克洛心中多年積鬱的苦痛之源。禪宗主張「向死而生,體悟永恆」,消解了對死的恐懼,也同時拋棄了對生的執著。在尚克洛的《鐮倉Kamakura》系列中,修行者面相更加平靜,垂目內觀,依舊是裹身的袍服,卻不再襤褸落魄,他以高難技法呈現輕盈的漣漪波紋層次,規則中充分體現了「靜坐沉思」的開悟境地,也使尚克洛的作品達到一個新的境界。

1978年後,尚克洛逐漸確立了自己在藝壇的地位,除了獨立的個人創作外,應邀為公共機構雕塑。1983年至1984年的〈尚.穆蘭紀念碑〉(在巴黎香榭麗舍草坪上紀念這位抗德英雄),1994年的〈蓋瑞投井慘案紀念碑〉(紀念1944年被法西斯德國軍隊活活投入歇爾森林井中的40名猶太人)。其中1985年-1989年的〈聖埃尤爾教堂大門門楣〉,則是在尚克洛黏土的取材地——普羅萬古城,在遺存的大門雕飾上以歌頌基督精神的主題進行創作。在紀念碑揭幕前後,尚克洛被確診罹患喉癌。

《亞當夏娃和樹》Arbre Adam et Eve 88 x 25 x 26 cm,1988,紅陶

作品表現了「愛情、欲望、共命運、平和、熱情」,是生命與生命之間的對話。

1997年3月,尚克洛在巴黎病故。辭世前一年,飽受喉癌病苦的他,在病榻前賦詩明志:「為又一件新作,我會和參孫一樣,用自己的下顎,去作最後一搏。」他如同聖經故事中,只用一塊驢腮骨就制伏千個敵人的大力士參孫一樣,真的以頑強毅力完成里爾教堂大門雕飾的創作。

張毅在尚克洛的展覽中,凝視一個人背負重擔的作品。極度欣賞尚克洛作品的張毅,希望未來有一天,能在臺灣舉辦尚克洛的展覽。

尚克洛的雕塑風格似乎十分傳統,卻又具備鮮明的個人特色,雖然根植於猶太文明,旁及基督教精神和遠東禪宗思想,與20世紀雕刻的許多「現代」探索似乎並不在一個方向上,然而,在他的作品裡,關於生死的思辨,從未停止。

 

》圖片提供/法國Galerie capazza