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個法國鄉村的玻璃與陶匠之子

艾米爾.加萊(Émile Gallé)的父親與母親,一個陶藝匠,一個家業經營鏡子工廠。加萊父親著重新設計,將原本平庸無奇的陶器,繪上獨特的裝飾圖形,或將花瓶口改良成花瓣形狀。連妻子的家業鏡子工廠,也加設琉璃部分,生產美麗琉璃器具。

十九世紀中,那是一個文化氣息沉悶的歐洲,一個被工業革命衝擊、手工藝逐漸勢微的年代。在這樣的氛圍中,1846年5月4日,艾米爾.加萊誕生了。座落法國巴黎東邊,一個風光明媚的郊外小鄉村南錫(Nancy)。一個法國平凡鄉村的陶匠之子。

艾米爾.加萊Émile Gallé的畫像

作畫者Victor Prouvé是Gallé的好友,這是一幅少見的加萊Gallé工作畫像。南錫學院博物館收藏。圖片取自MUSEE DE L’ECOLE DE NANCY。

GALLÉ的成長

自然景觀絕佳的南錫,讓加萊自小便喜愛大自然花草、昆蟲鳥類。新舊時代交替、工業與手工藝交錯的年代,加萊父親相當重視加萊的「思想」教育:他希望加萊不止是一位擁有「技術」的工匠。而加萊本人也相當喜愛文學,醉心創作。在加萊16歲時,父親更將他遠送德國的威瑪留學。當時的威瑪在文化與藝術方面,具有一定地位。學成返國後,加萊全心投入琉璃與陶器家業中。一代藝術大師雛形,已然可現。

《浮雕花瓶系列》 Cameo Vase Series(1889-1904)

加萊的創作裡,聖經不僅僅是文字上的教義,更豐富地延展出無限的詩意,玫瑰是愛,橄欖樹是和平,水仙花和蒲公英是春天和寬恕,蜜蜂是慈愛,無花果是溫和。所有的生命,無論是土地裡長的,天空飛的,都是一種恩典、喜悅,是讚美的物件。而所有的玻璃的技法,都只是一種樂器,在加萊的指揮之下,每一件作品都和諧地展現如交響樂似的整體美,這種深沉和精湛技法的結合,讓加萊的作品,脫離了單純的象徵層面,展現了人類玻璃藝術未曾有過的作品光輝。

巴黎萬國博覽會,大放異彩

幾乎熟稔所有玻璃技法的加萊,在1878年的巴黎萬國博覽會,作品因其細膩、獨特創新,轟動巴黎,囊括四項大獎,大放異彩。一時之間,上流社會追捧,訂單雪花般飛來。

與日本畫家高島北海的互動交流,更讓加萊在創作上遇到知音。日本人看待「花草蟲鳥」,自有其象徵意義。黑蝴蝶暗示死亡與新生;蜜蜂是大自然的循環不已;渺小的蜉蝣是生命的短暫與美好。這樣充滿詩意、哲學的思考與創作方式,與加萊一直以來,想藉由琉璃創作想表達的意念不謀而合。難怪今日,日本成為加萊作品收藏大國。

《浮雕花瓶系列》(1889-1904)

多年前,日本掀起一股Gallé旋風。所有出現在拍賣會上,從私人收藏裡轉出的Gallé作品,都被日本藏家悉數購回。張毅曾說:「在日本,Émile Gallé,幾乎是一種國民常識。……不知道因為是Gallé確實因為曾受到畫家高島北海的交往而影響,作品頗具日本風,亦或國家的文化消費本來就高,竟然不到二十年就成了全世界最大的收藏國,據說60%的Gallé,全在日本人手中。」 這個深受東方影響的玻璃藝術家,他展示的技法上的豐富多樣性,和玻璃藝術的詩意和文學性。尤其是,鬼魅一樣的忽而光明和忽而黑暗的曖昧……在工藝傳統深厚的日本社會裡,對Gallé有著深深地迷戀。

1889年,二度參加萬國博覽會,加萊再度獲得成功聲望,成了新藝術(Art Nouveau)運動代表人物之一。這時是他的事業顛峰期。但技巧愈複雜、難度愈高,愈不可能工業化大量生產,於是,商業與藝術拉扯之間,以及長期試驗釉藥、酸洗,與多種強性酸腐化學藥劑長期相處下,加萊的健康開始出現狀況。1894發生的「德雷福斯事件」,更加速悲劇形成。加萊堅信沒有什麼比公平正義更重要,因此不顧對抗政府所帶來的風險,聲援德雷福斯。原本對加萊的美麗花瓶推崇倍至的王公貴族們,瞬間集體轉向。訂單驟減,工廠的經營,與理念堅持的正義,成了一座永無休止、擺盪不休的天秤。

《中國菊》

從小親近自然的Gallé,無比熱愛花鳥昆蟲。 由於受到日本藝術的影響,Gallé的創作中,有著東方哲學的思考,他認為,生命就是步向死亡,涅槃即新生,植物是因有種而發芽,花開花謝又有留種的意味。 他還曾用採蜜的蜂呈現自然的迴圈,黑蝴蝶象徵死亡,蜉蝣象徵生之短暫……充滿東方式的輪迴思想。 在瓶身上,Gallé畫出一朵花的輪迴。從盛放到花謝;在枯萎之中似又隱藏重生的光芒。

耀眼巨星的殞落

1900年,三度參加萬國博覽會,也是最後一次。加萊作品一改過去明亮氛圍,轉而黑暗、沉重。相對當時種種社會氛圍下,人們對「黑暗」風格的加萊並無讚賞。但今日用現代藝術眼光重新看待1900年代的加萊作品,他刻意擺脫「完美」的設計,掙脫「功能」束縛,毫無功能性,充滿奇特的造型及詭異的色彩,令人感受到強烈飽滿的激烈情緒,此時期的加萊創作,極具個人藝術創作象徵意義。

《我的心靈藏匿在黑暗的角落》Béni soit / le coin somber/ où s’isolent/ nos coeurs──Marceline Valmore

這件綠色的長頸琉璃花瓶,是加萊晚期的作品,創作於1900-1904年,刻在瓶身上的,是法國女詩人Marceline Desbordes-Valmore 的詩句,她顛沛淒婉的一生,愛不得,苦離別,有「哭泣的聖母」之稱,詩句的意思是「我的心藏匿在黑暗的角落」。 加萊喜歡在創作中融入詩意的情感,為作品取一個詩意的名字。比如,往事芬芳;又如,拂曉與薄暮。更重要的是,他還把同時代最傑出詩人,像波特萊爾或梅特林克的詩句,鐫刻在他的作品上,徹底脫離了玻璃作坊的匠氣。人們於是稱加萊的作品為「speaking glass」──一個能表述思想的玻璃藝術品。

在好友畢別斯可王妃與父親接連過世,生理與心理俱疲之下,加萊人生最後幾年,全力投入創作,燃燒殆盡後,於1904年9月23日與世長辭,享年58歲。

隨著加萊逝世,新藝術運動,煙消雲散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