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，世界夢幻跑車的第一品牌，BUGATTI，布加迪，在日內瓦首發了一款叫林布蘭特的布加迪威龍跑車。這個號稱世界最快的跑車，大陸叫價四千萬人民幣，是不是會因為叫林布蘭特而賣得更貴？不是跑車迷，無從得知。但是，每次到巴黎奧塞博物館，面對這個叫林布蘭特‧布加迪的作品，總覺得滿心歉疚。

20年前，有朋友是日本賽車選手，又是布加迪迷，大概覺得我是所謂文化圈子的，送給我一本布加迪畫冊，是義大利文，因此只能看圖片。畫冊裡主要是介紹布加迪家族，因為各個年份的布加迪跑車，占了一大半。但是，還有一大堆銅鑄雕塑，全是動物，長尾狐，羚羊，驢子，還有美洲豹。做雕塑的人，想必是布加迪家族的一員，是個長得有點怪的傢伙，照片裡戴著一頂帽子，雕塑驢子，就面對一頭活生生的驢子，雕塑長尾狐，就面對一群長尾狐，全是寫生雕塑。

（圖片來源：bugatti.com）

當時，也不求甚解，義大利文也看不懂，那個年代，也沒有GOOGLE，直覺反應揣測：真是個資本家的附庸風雅，製造跑車賺錢賺瘋了，喜歡雕塑就罷了，還弄來這麼一大堆活生生的動物折騰。相對的，雖然覺得那些動物雕塑頗有獨特神韻，但是，因為反感，也就有意忽略了。

一直到有了機會去奧塞博物館，看見那些很眼熟的動物銅雕，看到作者介紹，立即查了所有資料，頓時覺得自己真是無知！對這個叫林布蘭特‧布加迪的傢伙，更是滿心虧欠和愧疚。

1916年1月，31歲的林布蘭特‧布加迪，從巴黎馬得琳教堂望完彌撒，買了紫蘿蘭花，回到家中，把花放在身旁，開瓦斯結束了他短暫的生命。他留了信給他的哥哥，也就是那個設計布加迪跑車的布加迪，也留了信給警方。但是，仍然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輕生。

一個說法：他自願在第一次世界大戰期間，參與救護工作，目睹了太多死傷，讓他身心抑鬱不能自拔。另一個說法，這個二十多歲，憑著在巴黎動物園的動物寫生雕塑作品就揚名歐洲的雕塑家，自幼就因為母親對他的排斥，而終其一生落落寡歡，不能適應社會生活。（原來那些動物是動物園裡的）

更重要的說法是：由於他對動物的強烈情感，他最後的生活，幾乎全在比利時的安特衛普動物園渡過，那些羚羊，鵜鶘，是他的雕塑的物件，是他生活的陪伴，也是生命裡的依託。他對於動物的真情，甚至曾經從動物園裡，領養兩隻還沒有斷奶的羚羊，親自用奶瓶餵奶，把它們養大。動物園裡，暴躁不安的美洲豹，看見他來了，竟然會安靜下來，趴在他的面前。但是，由於戰爭期間，物資缺乏，安特衛普動物園不得不屠殺這些動物。

這個瘦高男子，大額頭，深邃的眼神，到底心裡想著什麼？實在無從揣測。但是，作為顯赫的布加迪家族，終生孤獨地把心向著動物，那個充滿了反諷的悲情，成為歐洲雕塑藝術的傳奇。他生前留下三百多件銅鑄動物，從五吋大小的，到真實尺寸的。一件狒狒銅雕，最近曾經在蘇富比拍賣出三百萬美金的價格，但是，對於這個苦命的寂寞靈魂，又有什麼意義？他寧可跟著那些陪伴他，卻被屠殺的羚羊到另一個世界去。

文/張毅（原文刊載於2015年11月9日 琉璃工房）